Room 126
我的室友是個怪人。
架上及書桌上堆滿了佛洛伊德、尼采、拜倫、歌德,以及卡謬。
她總是沉默不語,就算是對她拋出了問句,回答也僅限於五個字以內。
吃過飯了嗎?........「不勞費心。」
一起去逛街,好嗎?........「敬謝不敏。」
需要我幫你領包裹嗎?........「不需相煩。」
啊!!對了,我們來辦寢聚吧!!........「玩得盡興。」
不好意思,你知道這題數學怎麼解嗎?........「(指了指幾何學課本。)」
遇到問題時,無論是機械方面或是課業方面,也能倚靠自己解決。
從沒聽過她提出過任何問題,彷彿所有事情在她面前,便能自動跳出答案似的。
但從來沒有人羨慕她如天才般消滅問題的本能。在別人眼裡,她是個奇怪的人。
不過作為她的室友卻遠比想像中簡單─不需任何接觸、噓寒問暖,
不用謹慎的思索措詞,唯一僅存的規則只有互不干擾。
雖然我這位奇怪的室友幾乎足不出戶,但圖書館明顯地是個例外;
除了窩在圖書館及她桌前的那堆書,她哪都不去─亦如她所講過最長的一句話:非興趣所及。
我與另幾位室友(姑且稱之為A及X;雖說X就某程度而言,並不算是我們的室友)
皆對她保持著最低限度的理解。
首先,她是女生,毫無疑問;她是個沉默的人,但在我們眼理並不怪─至少容易相處;
科系不明,從沒看過她出門上課,也許是自修生吧?...但我懷疑自修生也能申請宿舍?!;
她戴著一副別緻的細框眼鏡,留著中長髮,眼神透露著深沉的聰慧,但卻不銳利;
各方面素養皆佳,但不喜歡輕易表露。
除此之外,一無所知。但我與A有著同樣的默契:從不過問。
但到了雨天,惱人的雨聲與沉默共鳴,總是令人沉悶。
見到她正埋首於卡謬的《異鄉人》中,我與A索性無聊地有一搭沒一搭聊著最近系上的大小事。
「你聽說語言學的教授又出了什麼作業嗎?」A趴在桌上呢喃道。
『報告呀。』我無趣地接話。
「四張A4耶!!四張!!她是想要我們寫到什麼時候呀?!」話完,A開始演起激動的小劇場。
『誰知道.......寫到天荒地老,海枯石爛吧?』
「欸,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是這樣用的嗎?」
『Who knows?』對望了一秒,我和A開始了莫名的傻笑。
雨天似乎有種不容小覷的魔力,能讓人開始變得不正常。
也許正因雨天而導致的情緒喪失,使得我們只能選擇重複著無意義的對話以及奇怪的傻笑。
窗外的雨愈下愈大,而室內的尷尬卻變的愈加濃厚。
在A與我皆致力於想出新的話題以勾銷沉默時,她從厚重的原文書底抬起頭來,開口。
那是我第一次聽到她說出完整的句子:主詞、動詞、受詞。
"妳們認為存在主義是什麼?"
我與A驚訝地望著彼此,雨天若是能帶來一些奇蹟,大概就是這個吧。
「存.....存在主義?」A求證似地反覆了她話中的關鍵字。
"是,存在主義,妳們的看法。"她簡潔的重複了問題。
「恩........存在主義,像是'人活著並不具有任何意義,所謂意義是人們強加而上的'這樣子的吧?」
"也是。"她看向了我,等著我的答案。
『存在主義,我覺得是在闡述人們是基於存在而存在的,其中並沒有目的,但相對於這個理論,
人們卻依然逼自己相信自己是具備著某個使命而存在,才不至於使人生太過於無助。....是麼?』
"也是,人們總是不想看清自己無法接受的東西。"她獨自喃喃道,又埋首回卡謬的作品中。
這段奇妙的對話空懸在莫名的地方;
斷句後,她便自然地繼續著方才的行為,彷彿我們之間的對話不曾存在過一般。
一陣沉默後,A尷尬地隨口想了個新話題:「噢.........對了,你有看到X嗎?」
也只有沒話題可聊時,我們的對話中才會出現對X的關心。
『沒。』我隨口回應。
對於X,我並不想釋出多於"沒"這樣一個字以上的關切。
X的年齡比我們另外三人要年長,但行為舉止卻全然不符合她理應具備的成熟穩重。
X從來不在意他人,就算是造成了困擾,X亦完全不察覺。
與其說是不經意、沒注意,不如說是刻意忽略,自顧自地作著自己的事,絲毫不顧及他人感受。
總要其他三人配合她的生活步調、被要求改善時卻仍裝作一副不是自己的事。
X便是這樣的一個人。該說是自私麼?......不,誰都無法定位他人的自私。
也許,"不體貼"才是個曖昧不明又委曲婉轉的正確答案。
與X臨坐的剛好是我和她。正因X不體貼的特性,她桌上至少一半的書皆成了X專用的化妝品架。
而我的桌子似乎也無法逃過,亦名正言順的成了X化妝品及一推首飾的置放區域。
應該說,整間寢室皆無法倖免,漸漸地成了X的占領地。
X喜歡甩門、開關衣櫃製造嘎嘎的噪音,也喜歡將化妝品罐相互碰撞,
或是以非得將全寢吵醒的音量,用力地擤著鼻涕。
X也喜歡強迫別人接受這些惱人的慣性,而犧牲品自然地就是室友們─我、A,以及寡言的她。
因此,我和A皆不承認X是這一間寢室的一份子。除非是特殊事件發生,才會過問X的去向。
特殊事件,就像這個下雨天。
一早起來直到現在,寢室裡尚未出現任何X的影子。
沒有了X的吵雜,難得的安靜,我和A竟感到有點不習慣,反而造就了兩個人不停尋找話題閒聊的可笑模樣。
「從今天早上到現在似乎都還沒看到X呢。」A繼續著方才的對話。
聽聞A的回答,我禁不住壞笑著道:『怎麼?你想X?』
「我沒有!! 只是覺得奇怪,她昨晚不是一點多就回來了嗎?」
『也許今天早早就出門了吧。』這個話題越發越無趣,我打開電腦,認分地乖乖打著語言學報告。
「怎麼可能。X出門,我們有沒聽見的道理嗎?」
..........也是。今天早上確實沒聽到X出門時一貫的摔門聲;那麼,X到底上哪兒去了??
『事情似乎有點不對勁。』我蓋上電腦,道。A似乎和我得到了一樣的結論。
不過,也有可能是我和A剛好錯過了X出門的那一刻。
"........X...........嗎??"她再次從書本後探頭,出聲。
『恩。妳今天有看到她出門麼?』我探頭靠近她的座位,向她詢問。
"她仍睡著呢。"她輕揚下巴,示意著標記X名字的上鋪。
「欸,你去叫她起來吧,時間不早了還睡。」A一邊戳著我,一邊將我推向爬梯。
『唷我不要。A你去,你不是想X嗎??』
"妳。"無視於我與A兩人的糾結推拖,她修長的食指,筆直地指向了我。
「你看,好啦你去就你去,還多說什麼呢?快去唷啾咪。」
我爬上樓梯的同時,轉身向A罵了聲"DXMN"以回應A諂媚的笑.......這個可惡的A。
爬上上鋪,我輕搖著將自己深埋在棉被裡的X。今天的X,還真是安靜的過頭。
『起床了,X,已經下午了。』我不停地扯動著被子,但被窩裡的X卻全然無視我。
『.....我就不信這樣你會不起來。』耐性消磨殆盡的我,索性將X的被單掀起。
自窗外流洩而入的午後暮光映著眼前的血紅,透露著一股危險魅惑的美麗氣息。
床上,X白皙的胸前,插著一把晶亮的瑞士刀,艷紅自此流洩而出,就像是攀附著薔薇藤一般。
我呆愣地望著眼前令人屏息的鮮紅。我從未見過如此的美麗,體現在任何一個我所見過的女孩身上。
「欸你在幹嘛?怎麼了??」A看著無神地走下梯子的我,輕搖著我說。
『沒.....沒什麼,只是頭突然有點痛,沒什麼大不了的。』我扶著額頭,勉強地向A笑了笑。
她離開了她充滿書的座位,起身走向我,以氣音在我耳邊呢喃著。
"美麼?" 我驚訝的睜大眼睛望著眼前堆滿笑容的她,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。
"不需要,我懂。" 『.......為什麼?』我強迫自己硬是擠出了這三個字。她的笑容甜的使我頭皮發麻。
但更令我感到不安的,是我對於這件事的反射想法。
-令人顫動的,美。
"答案,妳知道。"她推了推眼鏡,逐漸靠近至與我僅隔著呼吸的距離。"安靜,會更美。"
"更何況,我的書們總是嚷嚷著有壓力,我只是在消除壓力來源。"
她無謂地聳聳肩,順手撈了一疊書便走出了房間。
拋下了正抱著頭喘氣自我嫌惡不已的我、對此一無所知的A,以及蘸滿血紅的,安靜的X。
我與兩個人同住一間寢室。
一位是與我總是有話聊,單純的A。另一位是總是沉默著,在別人眼中是個奇怪的人的,神秘的她。
對於她,我與A總是保持著同樣的默契:從不過問。
我與她之間的位置,已被佛洛伊德、尼采、拜倫、歌德,以及卡謬占領。
我習慣將正在思考的事透過鍵盤,輸入我的手提電腦裡。
『對於目睹罪惡時無法克制的著迷,是否應該接受懲罰?』
『為了美,意圖能夠促使人犯罪嗎?』『我醉心的是罪行的結果亦或是犯罪本身?』
『我還正常嗎?』
不可否認的是,那奪目的血紅色與金黃色目光的相互輝映,至今仍使我屏息。
漾著薔薇辦色澤,未曾體現在任何一個女孩身上的美麗,透露著危險卻無法拒絕的魅惑。
Unlocked